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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崔紅玲

女兒要到千里之外的哥哥那兒小住，看著她歡喜地鉆入車?yán)铮犞囎影l(fā)動的聲音，我忍不住又打開車門，抱著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她：“別一個人亂跑哦！”“逛超市時一定要拉住伯伯的手！”那天，車子駛出好遠(yuǎn)后，我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，直到對面駛來一輛灑水車。父親站在路邊，看著我，看著他的小女兒為她的孩子送行，白發(fā)在初冬的陽光中格外刺目。我的眼角就在那個瞬間濕潤起來，連忙三步并兩步地走上前去，給了父親一個遲到的擁抱——那是我給他的第一個擁抱。

從小到大，我沒少離家，父親沒少為我送行。記憶最深的一次，是28歲那年冬天，下了很大的雪，我因急事要趕往北京，上車后，我回過頭去看，透過車窗，我看見父親和母親正不停地向我揮手。我打開車門，給了母親一個緊緊的擁抱，猶豫了一下沒有擁抱父親，然后返回車子，踏上行程。車子駛出很遠(yuǎn)后，司機(jī)師傅隨口說了一句：“那是你父親吧？還在沖這邊揮手呢！”我扭回頭去看，看到父親使勁揮手的樣子。后來的很多次夢里，我都會夢到父親那時使勁揮手的樣子。只是，我一直未能體味到父親揮手時的心境。

到北京后，事情進(jìn)展得并不順利，待了大半個月，我便不得不返回河南，又做了些準(zhǔn)備工作后，再次收拾行囊，踏上北上的車。

起初，前來送行的只有母親，因?yàn)楦赣H那會兒正犯腿疾。只是，就在我準(zhǔn)備上車的時候，父親忽然來了，走路一瘸一拐的。我忍不住責(zé)怪他：“腿不好還跑出來，醫(yī)生不是千叮嚀萬囑咐嗎？那條腿這些天別吃勁兒，你這樣使喚它，萬一更嚴(yán)重了怎么辦？”他嘿嘿地笑：“沒事，好多了。我就是想告訴你，凡事慢慢來，別犯急……老爸相信你能行！”說完，沖我豎了豎大拇指。

那一次送行，父親依然像過去的每一次送行一樣，久久地站在原地，目送我乘坐的計(jì)程車駛出他的視線。那時，我一直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母親的送行，是因?yàn)椴簧帷⒉蝗屉x別，哪怕是短暫的；而父親的送行，是因?yàn)椴环判?，?dān)心我的火爆脾氣，擔(dān)心我的安全。

但今年秋天的同學(xué)聚會上，聊起父母的送行，我此論一出，便引來一位男同學(xué)的反駁，他以十分認(rèn)真的口吻告訴我，一個父親在送孩子遠(yuǎn)行時，不舍的成分并不亞于一個母親。只是，作為父親，總想以山的形態(tài)屹立在孩子心中，于是，才會努力掩藏一些極其細(xì)膩的情感。但這并不代表父親不期待孩子臨行時的那個擁抱。

我想驗(yàn)證一下他的觀點(diǎn)。于是，那天，當(dāng)女兒乘坐的車子在我的目光中變成一個小黑點(diǎn)，后來連那個小黑點(diǎn)也看不見，我扭頭看著陽光中已然老去的父親，忽然心頭就酸了一下，于是歪著頭，沖著他調(diào)皮地說：“嗨，老爸，我想抱抱您！”之后，我就在他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的時候，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，像過去擁抱母親一樣，給了他一個深情的擁抱。

松開他的時候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居然像個孩子一般，很緊張，很害羞，很滿足！